我们乘火车去济南看望小柚的四姨,车停在德州站,女儿探头看着站牌上“德州”二字朗声道:“上洋。”她读小学一年级时出国,认得百十来个中国字,后来忘得差不多,勉强记得“一二三四上大人……”几个字。她有一个坏毛病,任何中国字不管认识与否都能按其偏旁部首,或横竖颠倒或者望文生义来发音,念回她所认识的那几个字,从来不问人,因此中文水平每况愈下。
我忙竖起食指示意住口,悄声告诉她这是德州,已经进入山东省境内了,没料想小柚又在大声发问:“山东离济南到底多远啊?”我制止不及,人们窃笑。
我劝告她在公众场合千万不要对中国文化问题随意出声。她懊丧道:“怎么办,我这么大个子,人家会怎么看我呀?”我开玩笑:“好办,你对起眼,张开嘴,人家以为你是弱智儿,就不会笑你了。”
出国前曾见过一份外交部发的出国人员注意事项,记得最清楚的一条是路上见人跌倒不要去扶,想必是扶起来定惹麻烦上身,心里很震惊,西方世界人心已冷漠、诡诈至此。
到了澳洲,发现这个国家和中国一样是个例外,如若在公共场所跌倒必有有力的手将你扶起,并伴以温暖语言:“AREYOUALLRIGHT(要紧吗)?”
回到中国又发现中国已成了例外的例外,母亲生病,我们坐出租车送她上医院。车子被堵在一条狭窄的街道上,半天才挪动一步。这时候,对面一辆汽车刮倒一个骑自行车的白发老人后,却扬长而去。自行车压在老人身上,他怎样挣扎都站不起来。汽车们停在那里若无其事地等待开路,人们各走各的路,没人关心那个跌倒的老人。
小柚看到了事情的全过程,焦心地念着:“多可怜呀,怎么没人扶他起来呢?”半天她终于鼓起勇气向司机要求下车(她在中国最害怕的一件事就是与生人说话)去搀扶那位老人。但是恰好车子启动,小柚频频回首望着,还在念叨:“为什么就没人扶他起来呢?”我心里道:“出国人员注意事项现已适用于国内人员。”
澳洲人最心爱的四样东西依次为孩子、狗、汽车、老婆。对前两者,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,皆视为己出,后两者当然不方便如此,但无论如何孩子是第一位的。
身受其惠,小柚虽尚未胸怀大志,但有一个令人感动的愿望,尤其是看了卢旺达灾民的电视片后:WHENIGROWUP,IWLIIFORSTERLOTS,OFKIDS(我长大以后要收养好多孩子)。
我们在中国那阵,电视台正在放映风靡全国的电视连续剧《孽债》,我猜想小柚一定很感兴趣:情节动人,又是讲孩子们的事情。我们每天坐在电视机前,我按照字幕把比英语还要艰深难懂的上海话同声翻译给她。